朵格森 作品

第 2 章

    

手臂粗的梁木支撐,冬不能避寒,夏不能遮陽。不遠處池塘裡蛙聲一片,相合著林間悠長的蟬鳴,耳熟能詳的“之乎者也”更是催人瞌睡,不少學童以書遮麵趴在桌上酣睡。薑忱翻著手裡舊得卷邊的課本,左右深感無趣,餘光瞥見不少人已經打起輕鼾,便放鬆任憑意識墜入夢鄉。啪嗒一聲,戒尺狠狠打在桌麵,驟然響起的聲音驚醒了不少打瞌睡的人。薑忱夢中驚醒,條件反射站起身來,惹得不少人鬨堂大笑。“夠了,都彆笑了。”林鶴年拖著長調厲聲...-

正值三伏天,豔陽高照,火辣辣的日頭曬得人頭昏腦漲。

薑忱抬手擦過額頭浸出的汗珠,從書本裡抬起頭,老夫子手執書卷,口中滔滔不絕,講到動情處不時抽打戒尺引學生注意。

私塾授課的涼亭實在簡陋,僅一茅草屋為頂,四根手臂粗的梁木支撐,冬不能避寒,夏不能遮陽。

不遠處池塘裡蛙聲一片,相合著林間悠長的蟬鳴,耳熟能詳的“之乎者也”更是催人瞌睡,不少學童以書遮麵趴在桌上酣睡。

薑忱翻著手裡舊得卷邊的課本,左右深感無趣,餘光瞥見不少人已經打起輕鼾,便放鬆任憑意識墜入夢鄉。

啪嗒一聲,戒尺狠狠打在桌麵,驟然響起的聲音驚醒了不少打瞌睡的人。

薑忱夢中驚醒,條件反射站起身來,惹得不少人鬨堂大笑。

“夠了,都彆笑了。”林鶴年拖著長調厲聲呼道。

薑忱臉薄,嬉笑聲如戒尺抽在手心,小臉漲得通紅。

“薑忱,今天你是第幾次當堂打瞌睡了?”林鶴年揹著手走到她身前,質問的聲音更讓她抬不起頭。

“你可知我講到何處了?”

“先生言‘君子慎獨,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貞。’”①薑忱抬頭對答如流,聲音微顫卻不卑不亢。

“何解?”

薑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君子獨處時,哪怕冇人看的見、聽的見,也要小心謹慎,切莫做違反道德的事情。”

林鶴年眼裡閃過欣慰之意,卻麵色不顯,抬手捋順花白的鬍子,又問她“那依你之見,何為今日之君子。”

薑忱張了張嘴,但轉瞬一想又住了口,有些侷促地望向林鶴年。

“今日隻有我們師徒幾人,無需顧忌他人,但說無妨。”林鶴年挺直腰桿,銳利的眼神掃視堂下的幾個學生,轉而帶著含笑鼓舞的眼神示意她。

薑忱不做推辭,“學生以為今日君子當應知曉一個‘變’字。自先祖即位,廣納賢臣明仕,集天下群賢之才編寫國律。果不出幾年,天下圖治,邊境突厥每年朝拜進貢,各種珍奇寶物更是數不勝數,儘顯我大玟國威。”

“可自先皇駕鶴西去,太子榮登皇位,仍舊沿襲先皇舊製,陳陳相因,難以逃出樊籠。近些年天災頻發,多少農民破產至流離失所,可田稅以及各種雜稅仍要如數上交,這分明不是君子所為,也不是先皇所希冀的。”

林鶴年側身立在薑忱身旁,聞言氣得吹鬍子瞪眼,大聲嗬斥她,“你個無知小兒,祖宗之法豈能你我加以置喙,念在你年紀尚幼,今日不責罰與你,可你萬萬要記得,出了這個門,就不要再提及‘變法’二字。”

未料到林鶴年如此激動,薑忱適時住了嘴,可緊攥衣角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深吸一口氣,作視死如歸狀,忽略身後扯住她衣角的手,再度開口。

“為何不能言說,先生教我們君子要無愧於天地、父母。若君子隻是高住明堂,享受萬人矚目之殊榮,那誰為天下百姓正言呢?且先賢之舊律難以概今日全貌,不過是管中窺豹。知曉春耕秋收、四季更替的是農民,而不是那隻懂得‘之乎者也’的死板秀才。學生以為不破不立,求進步必然要變法。”

此言一出,四座悄然寂靜。

薑忱知曉今日之言實屬離經叛道,若是有心人在外多加口舌渲染一番,她難脫皮肉之苦,可不言不痛快,今日無所顧忌吐出心底話,纔是真正的她。

“你……你……”林鶴年火冒三丈,急火直衝大腦,手指虛空戳著薑忱,半天也冇有說出一個字。

薑忱站直身子,她不過豆蔻年華,可字句條理清晰,語氣堅定,眼神望向你時冇有絲毫的躲避,身如竹木般淩然直立,錚錚骨氣在一個女兒家身上油然而生。

下學的鐘聲陡然敲響,其餘的學生縮肩如同鵪鶉,生怕引火上身,三五成群地搭肩作鳥獸散去。

“你日後莫要說些大逆不道的話,明後兩日在家反省抄寫今日功課,快給我滾出去。”林鶴年順了順哽在胸腔的怒氣,擺手讓薑忱收拾東西快些離開他的視線。

薑忱也不惱,知曉剛剛言論惹先生大怒,雙手交疊虛搭在空中,低頭朝林鶴年恭敬地作揖,背起書籠就走了。

餘霞成綺,天邊雲時卷時舒,穿堂風掠過驚起枝頭鳥。

薑忱揹著書籠走在前麵,忽然身後伸出一隻手箍住她的脖子,隻能壓低身子躲過去,“誰?”

寧致遠自下學時就一直跟在她身後,見她剛被先生斥責,心裡定然不舒坦,想看她什麼時候停來安慰一番,結果這人好不冇心冇肺,自顧自往前走。

“還能是誰?全私塾除了我,你還有什麼朋友。”寧致遠氣不過,嗆她幾聲,話音剛落,就生悔了,生怕語氣太重惹她生氣。

見她麵色如常,寧致遠揪住的心鬆下來,努了努嘴,氣鼓鼓地說:“你怎麼不等我?”

薑忱看他臉色一會晴一會兒陰,拿不準他的脾氣,避重就輕道:“我急著去書館結賬,忘了等你,不好意思。”

自從得知書館有抄寫話本的活計,薑忱每每都會攬過去,幾年下來,老闆見她字跡工整,工錢也漲了幾分。

昨晚上林蘿熬了大半夜才抄完,眼瞼一片青灰,眼球細看還泛著血絲,疲憊不堪。

寧致遠心裡歎了口氣,商量的口吻對她說,“明年科考,進京的盤纏怕是一時半會湊不齊,你先從我這裡借些,待手頭寬裕一點再還我也不遲。”

知曉寧致遠心善,可他家也不過是尋常獵戶人家,家中尚有一姐一弟和臥病在床的母親,全家人指望著蘇父一年到頭到山上狩獵,趕上收成不好的年頭,全家人餓肚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沒關係,我每天再多花些時辰抄寫話本,加上做長工的報酬,差不多可以攢夠銀子。”

說完,有些得意地拍拍鼓囊囊的荷包,“看,我現在有錢了,請你吃麥芽糖。”

“切,誰喜歡吃那些甜不拉幾的東西,隻有女孩才喜歡吃。”

雖然嘴上不饒人,可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薑忱身後,往小攤上去。

鎮上趕熱鬨的人不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鬥蟈蟈,兩人嘴裡嚼著麥芽糖,圍觀看了一會,覺得無趣走了。

集市中心圍了一圈人,薑忱拉著寧致遠湊熱鬨,“走,去看看。”

寧致遠癟了癟嘴,任林蘿扯著袖子走上前。

“好心人可憐可憐我吧,家中老母病危,稚子年不過五歲,妻子早年跟人跑了,就留我這寡夫照顧一大家,一張嘴就是一口糧啊,官府的租稅交不起,明兒個就是死。”

一乾癟瘦小老伯跪坐在地,不住地磕頭,粗布爛衣隨著他的動作堪堪蔽體,聲音嘶啞,惹人憐憫。

圍觀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語,惹得路人頻頻張望。

“是啊,最近幾年收成確實不好,官糧一交,根本留不住一家人的口糧啊!”

“誰說不是呢?這家人也真是可憐。”

“聽說隔壁村有家交不起官稅,結果活活被打死,徒留家中八歲小女苟活。後來小女娘報官不成,硬是捱了幾大板子,命硬活了下來但得了失心瘋,一把火將自己和房子燒了乾淨。”

村民說得頭頭是道,一樁命案成了唏噓的飯後談資,無人見薑忱藏在人群裡攥緊的雙拳。

五年前,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雨淹了鄰村全部的莊稼,顆粒無收。

薑忱的父親四處奔走借糧交租,直到交租日仍差些,偷塞給收租官吏幾文買酒錢,希望寬限些日子,那群酒桶飯囊之徒,拿著雞毛當令牌,日常剋扣稅租已成習性。

萬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真敢犯下命案。

那天薑忱照常下學回家,門口圍了一圈村民,薑忱冇有見到父親,推門走進去。

吱呀一聲,破舊的大門輕鬆被打開,薑忱推門的手僵在原地,淚水自眼眶流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癱倒在地的父親。

“父親,父親。”她緩過神來,疾步跑進庭院,險些被石子絆倒。

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薑忱伸手撫摸父親高高腫起的眉骨,顫顫巍巍的雙手,燙紅了父親的眼眶。

“我的雲兒啊……以後要好好讀書,知道嗎?”

“父親,我們去找大夫,明天就好了。”豆大的淚珠打濕了薑父的衣襟,他心知活不了了,後背的骨頭連著筋肉打爛成泥,像是個孩子般,癱在薑忱懷裡,連給女兒擦淚的手都舉不起。

薑忱跪在地上,向門外喊著救命,嗓子哭到嘶啞,淚眼朦朧地向外呼救,望著的卻是一群扭曲變形的妖魅,索人性命。門外大娘紅著眼捂著嘴哭,那可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可是直到身下的屍體變涼,也冇有一個人越過她家的門檻,他們不敢,官吏殺人就是示威給他們交不起稅的人看,這就是她們的下場。

她恨,恨作惡者久坐高堂,劣跡斑斑仍苟活於世。恨旁觀者袖手以待,枉顧人命卻又故作虧欠。

思緒回籠,薑忱身旁的手抖個不止,輕喘口氣,昔日血腥的回憶暫壓下去。

站在身旁的寧致遠察覺她有疑,關心道:“冇事吧?”

“無事。”說完,將荷包裡的銀子全部掏出來,在寧致遠驚詫的眼神裡放在老伯身前。

“我先回家了,明天見。”彆了寧致遠,也顧不得身後老伯的磕頭道謝聲,薑忱一個勁地往前走,不敢回頭望向老伯含淚的眸子。

若是父親還在世,是不是今日上街乞討的人就是她和父親了?

薑忱眼眶含淚,沿著來時的路,艱難地越過山頭回家。

穀風裹挾著濕潤的泥土腥,路邊不知明的小花開得正盛,林間鳥鳴聲此起彼伏。

山路多是濕滑的石板,薑忱腳步一滑,整個人擦著濕泥滾了下去,背部磨得生疼。

啊啊啊啊——

本以為會摔個半身不遂

最不濟也是頭破血流。可是身下有個柔軟的墊子緩衝,除了一身泥,冇有大礙。

她撐起手臂,磕磕絆絆地直起身。

身下忽然傳出一聲悶哼,薑忱彈身拉遠,瞪大眼睛看著被壓在身下的男人。

一襲暗色寬袍,與廕庇的暗色融為一體,半個身子斜靠在半坡上,經她方纔一撞,身子向側邊倒去,薑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將倒的身體。

江行舟腦子昏沉,驟然被重物砸中,半睜著眼,見是個姑娘,灰頭土臉的,僅一雙眼睛亮如璀璨繁星,又閉上眼,從胸腔擠出半句,“無礙,索性姑娘身下留我一命,在下不至於去見閻王爺。”

“你……”本就是她錯在先,對方心有怨氣也是在所難免,“實在抱歉,你現在能站起來嗎?”

江行舟摸了把中箭的小腿,染了滿手的鮮血,箭上有麻藥,先下半個身子麻痹,動憚不得,憑他二人無法走到山下。

“多謝姑娘好意,我就在此地等候,一會兒就有人來。”

日暮西沉,見對方堅持,薑忱隻囑咐句,“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天色已晚,公子切莫小心,財狼虎豹、毒蛇猛獸最喜夜間狩獵。”不等他迴應,頭也不回就走了。

走出幾步遠,林蘿忙摸向腰間荷包,果然空無一物,思量片刻,她又轉身回到原處。

江行舟手指纏著荷包的繩線,在空中繞了個圈,餘光瞥見林蘿,勾唇一笑,起了壞心思。

“姑娘,怎麼又回來了,怕不是見我儀表堂堂,又有傷在身,想要圖謀不軌吧?”他語氣帶著親昵的挑弄,林蘿不忍直視。

雖然萍水相逢,可這人舉止孟浪,想是遭過不少女子毒打,著實討人厭。

“擅取生人物件,視為偷。想必公子飽讀詩書,不同紈絝子弟一般,竟不想這般無賴。”

“姑娘口齒伶俐,禮義廉恥我少時便習得,不勞你費心了。不過這東西是姑娘掉落,我隻是碰巧撿到,怎麼算是偷呢?”

憤怒湧上心頭,林蘿的語氣不免有些衝,“那多謝你撿到,煩請將東西還我。剛纔瞧見一群人向這邊走來,不知道是不是……”

話還冇有說完,就見江行舟眼神驟然變冷,繃直的後背如同蓄勢待發的野豹。

“那是閻王爺派人索我命的人。”

-言相說竟招致小兄弟打罵,今日生意絕是做不成了,可草木堂一定要給我個說法。”“你不要胡攪蠻纏,說了今日不做你的生意,快點走,彆耽誤我們開門做生意。”見無人上前分辨,楊老二銳利的眼角一挑,氣焰更盛,更加咄咄逼人。薑忱不曾想今日會遇到這般潑皮無懶,隻怪今日氣運不佳,撿起一旁散落的字書,轉身要離開。這會兒一人擠開眾人,喘著粗氣站到薑忱身前。“薑姑娘,請留步。”薑忱聽見有人喚她,止了腳步,見是藥堂老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