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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菇小鰭 作品

六十五塊地板

    

臨其境起來。二十分鐘後,放學鈴聲響起,外麵傳來學生放學回家既亂又嘈雜的聲音。此刻歡唐在廁所仰天長歎——大意了!她隻考慮到計劃得保險,早到廁所捱到趙火山找不到人離開。並冇有想到自己蹲二十分鐘廁所腿會麻的!而且放學後還得等一大會兒確定趙少爺走。她真是懊悔,都怪自己太怕老師又過分謹慎。此刻歡唐隻覺得屁股涼涼,並且兩條腿被密密麻麻的小針紮著。感覺簡直過分酸爽,心酸又腿麻。不過能躲過趙少爺,一切都是值得的。...-

到了初中,歡唐幾乎完全褪去了在搬井小學的爛漫與調皮歡樂。隨後長期伴隨她的是新生的已有兩年之久的敏感與揮之不去的自卑。

歡唐父親去世冇有半年,她的母親就早早改嫁。她作為托油瓶以及過去痛苦生活的分割點,被毫不留情地留在了寄希望多年於抱得大胖孫子的爺爺奶奶家。麵對這一切的“分配”,歡唐冇有選擇的權力。

歡唐看自己的母親迫不及待地投奔另一場愛情。她看她因為遠離她而幸福,說不清什麼感覺。一顆心木木的。

冇多久歡唐的母親懷孕,之後在歡唐初一時生下一個女兒——她同母異父的妹妹。或許是新的幸福重新充盈了她的母親的身體。遠離了原先厭惡的公公婆婆,拋開了壓抑的痛苦堅強。她的母親對她的態度也隨著新生兒的降臨、成長,終於在一年後曲折地反射到她的身上。

恰好歡唐受到爺爺奶奶的命令,半強迫半誘哄地告訴她,她的母親嫁給了一個窮男人,但是大半年過後男人爭氣,在市裡發達了起來。她作為她母親以及新老公名下的孩子,理所應當支付她的生活費用。她理解她的爺爺奶奶,治病損耗了這個原本小康家庭的所有積蓄。她的爺爺奶奶農民出身,年紀大了並冇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她瞭解這一切並強迫自己去打擾母親的新生活,但她還是發自內心的抗拒。

儘管她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但當她真實看見母親對她久違的微笑時還是受寵若驚。她竭力讓自己麵對母親關懷式的詢問,表現得既懂事又健康。她的母親一定辨認出她是偽裝的大方,實際上是吸血鬼派來重新禍害她的小土鱉。她一定也識彆了她的謹小慎微、虛弱擰巴。不然她為什麼冇有留住她,讓她跟著她上樓看她的“妹妹”?她的母親識彆了一切,卻不讓她滾蛋,她應感激纔對。她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叛逆。

她莫名奇妙的情緒在看到她妹妹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消散,嬰兒床上的小孩軟軟小小的,很可愛。她看著妹妹,彷彿看到了多年前嗷嗷待哺的自己。

她的母親在懷孕之後便專注於做這個新家的家庭主婦。這個家的財政把控在她的繼父手中。在她與這個家產生聯絡之後,她得到了繼父不情不願的生活費。

歡唐就這樣每一天生活在爺爺奶奶的家。每週去看望媽媽一次。每個月的月末再拋棄自己的自尊心,像小乞丐一樣問繼父要生活費。

儘管歡唐的母親告訴歡唐她的繼父的錢也是自己的錢,不要不好意思,但是歡唐還是在想到這件事時保持羞愧與感到自賤。

她在第二次接受繼父的生活費後,回到了妹妹小萌的小屋幫忙看著她。不要亂爬、亂跑。過了一會,歡唐準備離開。還是照常打算去和母親習慣性的道彆——萬一她默不作聲地離開,母親擔心就不好了。歡唐不確定母親是否會對她有這種牽掛。但是她深刻地原則是,不要麻煩彆人——永遠不要。

她很謹慎地迴避著受到他人擔心的重量。即使概率很小也會讓她非常不安。

在客廳並冇有發現母親,但是母親的臥房隱隱約約傳來了嘀嘀咕咕的聲響。

她走近聽到了繼父的冷嘲聲“……你當初說是女兒不跟你的,那現在在我女兒臥室、剛剛問我要錢的是誰?每週六晌午頭更每天早上公雞打鳴一個樣,準時準點來。明麵上說是來看你女兒,實際上就是你老不死的公婆在背後搗鬼,擱我這套近乎想拿錢呢!搞這點小心思誰看不出來?當初我冇錢的時候,你女兒怎麼不來,不是想媽麼……當初都看不起我,看看現在……”

隨後打斷他的是母親略顯單調的聲音“孩子我生的,她爺奶耍鬼心思讓她來我還能不給錢?而且我生小萌前不是冇工資,我的攢的積蓄、向孃家借的錢不是都給你創這個業了?這錢有我一份,你多少該給小歡一點錢……”

歡唐隻聽到這裡,她又感覺到有鈍鈍的痛在自己內部開始以心臟為中心發散。

她回到了妹妹的屋子,看著數不清的,自己隻在超級貴的大商城裡看見的娃娃出現在妹妹小萌的地板上。小萌在極其專注地玩著玩偶。

好羨慕——她要是永遠是個孩子就好了。或者讓自己成為冇有智力的傻子。

這些都好難實現。忽然,她的腦海中浮現前幾天交通新聞播報的車禍事件。一瞬間,歡唐感受不到死亡的可怕,她隻想到了一勞永逸的辦法——她還是怕疼、怕這種自發性的毀滅行為。

但如果是交通意外的話,一切都不同了。

等因為一場意外,讓她這個麻煩從世界上消失。這樣大家都會惋惜、同情她。畢竟電視劇裡大家好像都害怕死亡,憐憫快死的人。

畢竟一個尚有生命的人目睹一個即將消失的恐懼生命,會讓他感受到安慰——退一萬步,自己活著。他擁有再多又怎麼樣,現在隻能等死了。而在歡唐意識到什麼是死亡,見證過更多的哭喪之後。歡唐自認為現實的關於死亡的殘酷觀念隻有增無減——甚至將死之人愈痛苦,一些擁有生的人愈慶幸。

當然她不能讓所有人目睹她的痛苦,她無論怎樣也不能揭示自己實際上是一個多麼可憐、多麼累贅的人。

她因為對方的過失意外去世,母親會鬆一口氣。爺爺奶奶會傷心,但是沒關係,因為她瞭解到如果是對方的過錯導致自己死亡,她的親人會得到一大筆賠償。旁人也會暗自感歎她的爺奶好命,雖然是獨孫吧,但幸好隻是個女孩。擁有這麼多錢總是隻賺不賠的買賣。

她想可惜這個計劃還是不行啊。她太自私了,她想到自己離開後爺爺奶奶與母親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都一定會習慣或者說忘記她的消失——畢竟她在所有人心中的分量太輕了。她在地府也隻會是個冇有任何人惦記的可憐鬼。

而且還有一點她不得不考慮——她如何在不違規的情況下離開?難道她要碰瓷一個本來是普普通通生活的、被許多人牽掛的可憐人嗎?她的這種想法實在太齷齪。

小萌突然喊了兩聲。目光失焦的歡唐突然回過神來。發現小萌是想讓她把玩具箱推過去。她沉默地把箱子推了過去。

回到凳子上,歡唐安靜坐在粉色窗簾後,垂著頭開始默默地來回數著小萌屋內的地板磚數量。嘴巴不自覺地伴著掃視幾圈後未眨過一次的眼睛一塊一塊地數。

歡唐來來回回數了四遍,又根據床與小萌身下的地毯的大小判斷這兩塊遮蓋區域下麵有幾塊地板。

這時門外傳來母親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母親進屋後的表情一直是淡淡地,冇有和歡唐開口說一句話。

還好歡唐早計劃打完招呼離開的。

她自然地向母親說,“媽媽,我該走了”。

她的母親照例冇有挽留,還是淡淡地回覆“嗯,路上小心點”。

歡唐靜靜地點頭。然後輕輕地推開、關上小萌臥室的門。

她“嗯”地回答母親時並冇有抬頭看母親的臉,照例是絲毫不麻煩彆人費心。

但是不知怎的,還是沉默聽話的歡唐關上門後,並冇有理所應當地連貫性地邁開她離開的步伐。而是低頭沉默地望著這扇門與地麵的縫隙透出來的粉暖色的光,心裡無意識默唸著這扇門內的答案“是六十五塊”。

回到家後,歡唐並冇有把白天聽到的對話將給爺爺奶奶聽。

在她還有一個還算完整的家的時候,她總是瞞不住任何心事。而現在她突然意識到什麼都說也是一種人的幸福的權力,而她現在恰是失去了這一能力且是主動封閉自己的嘴巴。

爺爺奶奶知道這件事冇有任何好處,雖然爺爺奶奶對待歡唐以前也不差,但是在父親死後他們的態度還是發生了180°大轉彎。剛剛和爺爺奶奶一起住的時候,可能是歡唐認為誰接受了自己吃了大虧似的,總是儘力補償。但是一天傍晚,在歡唐拿著大掃把掃院子的時候,奶奶看著她突然歎息著說“以後爺、奶就你一個乖孫了”。

歡唐看著明亮月下老人的臉,腦海中突然浮現奶奶與爺爺當時總是急切催促抱孫子的渴望三世同堂的不滿的臉。

她突然覺得這對老人和一年前父親健在時的那個老人發生了剝離。那時的爺爺奶奶堅信自己家生不出來孫子,就不會得到最終的幸福,他們兩個幸苦了一輩子永遠也不能“退休”。後來父親癱瘓,爺爺奶奶一方麵為父親心痛,另一方麵他們覺得自己離“退休”更加遙遙無期。

直到父親去世,小歡唐下意識避免和爺爺奶奶的交集。假期內讓她吃飯就吃飯,讓她睡覺就睡覺。在上學期間住校也是短暫的停留。她隻是忙著家務事。

所以在接下來一年中她冷眼目睹她的爺爺奶奶多次用單薄佝僂的身軀挑起沉甸甸的蔬菜,二人囑咐她看好家之後便結伴去賣菜。

之後的歡唐開始每兩週去一次母親家並照料妹妹。她的妹妹小萌懵懵懂懂,並不能意識到歡唐不自在的狀態。

每個月末開始迴避去那個家。她的繼父自然不會提及這件事。

歡唐計算過了,自己原先有四百多塊錢積攢的錢。之前兩個月的生活費從繼父那裡取到了六百塊。隻要節省一些,可以過很長時間。

現在離初二結束還有一個學期,時間不到五個月。省一省可以到寒假。寒假總有要自己幫忙做零工的小工作。

於是歡唐開始極致節省。最便宜的一塊兩個的饅頭她留在早午飯,中午吃最便宜的土豆絲與炒包菜盒飯。歡唐撐著一口氣堅持了一百多天。但歡唐正處於能吃頭牛的個子抽條的青春期,她每一天晚睡前的做夢素材都是吃很多美食。

有一次歡唐做夢自己撿到了十元錢。打算進超市好好犒勞自己,但是她進了超市麵對琳琅滿目的商品卻又在計算如果這十塊錢放在明天,中午她就可以買兩份盒飯讓自己吃得飽飽的。

夢中她做出了更為理智實惠的選擇,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醒來,她突然發現那十元隻是一場夢。十幾年後的歡唐甚至還能夠清晰地記得那時悵然若失、悔恨的強烈情感。

為什麼冇有在夢中放肆一回呢。為什麼就這樣擰巴地失去了一個夠自己回味很久很久的美夢。她責怪了自己很長時間。

——

其實要是冇有中間老師要求的教輔材料以及試卷的支出,歡唐還可以支撐很久。但是現在歡唐的錢必須更加節省著花。

終於在一天下午上學,歡唐在爬樓梯時天旋地轉,控製不住地餓暈了。

過了幾分鐘上樓的同學發現了歡唐。於是她被送到了學校門口的小診所。等歡唐恢複力氣時,她也才知道不好好吃飯與不吃肉補充營養是會低血糖的。醫生囑咐她已經夠瘦了,不要減肥,身體健康最重要。

歡唐的嘴巴替她禮貌地答應了醫生關心的囑托,她也不記得當時自己回答的是否自然,隻記得班主任楊老師奇怪的表情。

可能是她意識到了什麼——這個連鞋子後底都穿破了的學生會反常地減肥嗎?班主任回到辦公室想了一會,還是覺得多一事,幫忙瞭解一下這個沉默寡言的學生。

這天下午放學歡唐的爺爺奶奶拎著一個黑色皺巴巴的塑料袋子在教室門口等著她。老兩口拉住她瘦削的手臂,讓歡唐帶他們去食堂。一路上三個人沉默到了食堂的一個角落。坐下後爺、奶一件一件地把黑袋子裡的塑料袋子以及玻璃罐拿了出來。

塑料袋裡是煮好的兩大節不常吃的臘腸、炒醃雞,玻璃罐裡是下飯的醬豆,最後還逃出來一大袋學生奶粉。

他們隻是讓歡唐多吃點,多吃點。歡唐把菜先分彆夾到給爺爺奶奶打的餐盤上,然後沉默地吃著飯。她太餓了,扒米飯時儘管很剋製還是不免露出一絲凶像——像是和嘴裡的每一粒米都有深仇大恨。每一下都狠狠地嚼,但奇怪的是她突然感受到了米飯竟然是有甜味的。而且肉的味道很香很香,香到她很多年後隻是回憶略微帶過這一段,她的口腔就能神奇地重新品味。

她吃著飯,雖然還是疑惑為什麼一個人會有完全相反的兩個方麵。但心底已經有一種很深的預感,她當不了從前母親一個人的小跟班了。

這周結束,歡唐回了家。她跨上籃子,與爺爺奶奶一塊去賣菜。往後每週都是如此。

時間一恍到了暑假,歡唐的姑姑來到了爺爺奶奶家。她很疑惑的一點是,歡唐的姑姑——爺爺奶奶的女兒分明是與爺爺奶奶決裂。傳聞是姑姑幾年前不顧廉恥攀上了一個年紀大她二十多歲的男人。歡唐的爸爸、爺爺奶奶都竭力反對,甚至威脅讓她斷絕這段關係。本以為會讓姑姑打消念頭,不料正和姑姑的意。宣佈和父母以及哥哥斷絕關係。

姑姑離開已經**年了。歡唐記憶裡的姑姑特彆溫柔與大方。她拉著歡唐的手,帶她去從冇有去過的文化廣場,給歡唐買想要很久的小魔仙變身項鍊。她騎著自行車帶歡唐慢悠悠地回家。

然後摸摸歡唐毛茸茸的腦袋離開。

現在姑姑就站在爺爺奶奶家吃飯的客廳——實際上歡唐的房間冇有門,客廳與隔壁歡唐住的房間就隔著一個大木櫃子。所以歡唐輕而易舉地發現美麗耀眼、氣質獨特得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的姑姑。姑姑麵無表情地在那裡站著。爺爺奶奶也沉默不語地在板凳上坐著。最後還是姑姑開口,“過來歡唐,讓姑姑看看”。

歡唐很彆扭地去了。她發現姑姑一瞬間複雜的眼神。姑姑拉起歡唐的手,親切地問了她一些學習、生活上的小問題後,便單刀直槍地開口道“你希望讓姑姑帶你去一個新地方學習生活,結交新朋友嗎?”

歡唐條件反射地朝爺爺奶奶的方向望過去。爺爺奶奶還是在擇菜,冇有迴應歡唐求助的目光。

後麵歡唐冇有回答,在下午和姑姑一起離開搬井村時,她不受控製地一直往回往。爺爺奶奶最後還是囑咐歡唐好好照顧自己,放假要回家看看爺爺奶奶,搬井村是歡唐永遠的家。歡唐前一天還在地裡用小鏟子除菜園子裡長不完的草,今天便坐上了離開家的汽車。歡唐像一隻擔驚受怕的小兔子,上車後坐在後座角落。腦海中風起雲湧抓不到什麼頭緒。她此刻寧願永遠躲在家裡的並不舒適的被窩裡,她害怕這種突然的改變。

正在她隱隱擔憂爺爺奶奶如何有力氣除草時,開著車的姑姑溫聲細語地對歡唐解釋了這件事的原由——和姑姑還有聯絡的舊日朋友前段時間無意間對姑姑透露了父親過世以及母親改嫁的訊息。姑姑忙完要緊工作,便奶奶打去了電話。

爺爺奶奶很快同意了。後麵又詢問了歡唐母親的意見,不出意外也同意得很快。於是歡唐今天就跟姑姑一起去往了隻是聽說過的繁華名都A市。

-得神神叨叨。一定要流程性地先緊張一遍,思考過這次考得差對自己的影響,對未來的代價,好運可能會就此斷掉。一圈自己針對自己的威逼利誘之後,終於戰戰兢兢地收回所有雜想,開始做題。不為人知的更離譜的是,小歡唐直到高中還暗自堅信這一點。即使學了科學,也不能顛覆她的這一認知。現在的歡唐有些好笑地想,就讓她認為這一切是運氣吧。反正怎麼勸,小歡唐也不會相信自己實力的。小歡唐就這樣拜啊拜,拜天拜地,虔誠地拜著她的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