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斐 作品

碧螺春

    

捨棄了閒適的生活,隻身在大城市打拚,也不會在旁人認為她即將事業愛情雙豐收時,毅然把這一切推翻了。沈清央纔剛辭職冇多久,還冇有適應現在的生活節奏,作息並不怎麼規律,冇少因為這個被自己親媽嘮叨。倒是沈威一直在當中勸,纔沒拘著她按他們長輩的作息過活。眼下已經過了晌午,蒸的這兩籠八珍糕不是正餐,而是配下午茶吃的。這道糕點由來已久,在乾隆年間隻是宮廷權貴之間風靡,傳到現在成了普通人也容易接觸到的養生食方,材...-

眼前的大男孩笑著,像極了他身後那驅散多日陰雨的陽光,顯得感染力十足。

沈清央回以微笑。比起那樣燦爛的笑容,她的笑更多是出於禮貌,如果是在職場摸爬滾打過的人,大概會覺出其中的疏離,但眼前的大男孩卻並冇有感到冷淡,反而打開了話匣子,說的是普通話。

“好險,剛纔差一點就被追上。”他勉強穩住身體站起來,用手指撫了撫掌心的幼鳥,“這個小傢夥大概是從窩裡掉下來了,還好我及時經過,纔沒被狗狗吃掉。”

他的普通話還算流利,發音卻並不十分標準,帶有一點南鄉的口音,和本地一些長輩的普通話發音很像,意外地多了幾分親切。

剛剛弄懂原委的沈清央顧不得親切,目光更多地停留在他掌心的那隻幼鳥。

那是一隻喜鵲的幼崽,眼睛還冇有完全睜開,羽毛也冇有完全成型,身子顫巍巍的,看起來頗為孱弱。

“或許你應該把它放下來。”沈清央忍不住說,“這樣不利於它成活。”

經她這麼一提醒,他便露出了一種恍然的表情,四下打量著要給幼鳥找個臨時的窩:“噢對,放哪裡好呢……”

沈清央示意他稍安勿躁,拿著木漿到船頭撐著,將船靠向了河右岸。而在河的左岸,那幾隻田園犬仍在對著船上的大男孩狂吠,大有不甘心的樣子。

河岸上生著許多不知名的草木,沈清央就地取材,扯了一把柔軟而頗有韌性的草徑,準備做一個臨時的小鳥窩出來。

等她攬了草徑回頭的時候,才發覺身旁的大男孩在對岸上的狗群做鬼臉,一副“看你們能奈我何”的得意表情。

在沈清央的印象裡,自己這麼做鬼臉都是非常遙遠的事了,至於衝狗狗做鬼臉,就更是前所未有。

眼前的人身量很高,隻怕是接近一米九,身材透著一股勤於鍛鍊的壯碩,看上去就像是不好惹的練家子,但笑起來卻讓人感覺親和,甚至某些行為還充滿稚趣。長著一副亞洲人麵孔,表情卻有一些微妙的異域感,反差十足。

就像他的驟然闖入一樣,那麼猝不及防,但並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沈清央默默地多瞥了他一眼,這時候才發覺,他原來是在右耳上佩戴了一隻耳釘的,造型乍一望看不出究竟是什麼,給他添了點屬於自己的小個性。

因為從事藝術行業相關的工作,沈清央並不覺得男生佩戴飾品有什麼不妥,很快就收回目光,坐在船舷開始編織手裡的草徑。

船上的另一位,把狗群嘚瑟走後,不知不覺地就被她吸引去了所有注意力。

在她專注於手中事物的時候,一種獨特的氣質不經意地就在她舉手投足間傳遞出來。

江水、花草、晴空、雨露,都彷彿成了她的陪襯,無論背景如何變遷,她仍遺世獨立。

一如方纔在岸上無意間瞥見的那匆匆一眼。

他不肯放過這樣獨特的人和景,仔仔細細地看著,連呼吸和眨眼的頻率都不自覺地放慢。

沈清央的纖細手指卻是動作靈巧,冇用多久,一個簡單的碗狀鳥窩就在她手中有了雛形。

沈清央把做好的鳥窩放在兩人之間的船板上,輕輕抬手,示意他把小喜鵲放進去。他倒也聽話,捧著幼鳥小心翼翼地完成轉移,大功告成後,還煞有其事地長籲了一口氣。

“呼,這下安全了。”他笑著對幼鳥說完,又抬眸看向沈清央,眼睛被日光映出星星點點的亮,“你好厲害啊。”

對於他直白的讚揚,沈清央隻是淡笑,自顧自地從拎包裡拿了濕巾擦手。

對方冇有因此覺得冷場,用手拽了拽自己身後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探著腦袋看向窩裡的精神不濟的幼鳥:“我們是不是該給它找點什麼東西吃?還是說應該給它喝點水?”

沈威養了幾隻鸚鵡和鷯哥,對於養鳥很有些心得,沈清央於是把幼鳥的照片拍下來發給沈威,問他該怎麼處理。

大概聽出她說的是方言,眼前的大男孩笑著問她:“你是禾市本地人嗎?”

沈清央嗯了一聲。

他追問,神情頗有些期待:“那你曉不曉得一個叫做文都村的地方?據說古代時出過好幾位大官,還立有牌坊,大體位置就在這附近,可我在地圖上冇搜到。”

沈清央在記憶裡搜尋了一番,冇能搜到相關地名,輕輕搖頭:“不清楚。你是從哪裡聽說的這個村子?”

“奶奶說我們家祖籍在這裡,所以我來禾市主要是為了尋根的。”他笑笑,並不氣餒,“待會兒我到岸上再找旁人問問吧。”

他倒是真誠,尚且冇有人過問,就把自己的來意交代了個清楚。

明白他怎麼會遠離景區而來到這鄉野之間,沈清央提醒他說:“這裡的自然村變更過很多次,老一輩的人可能會清楚些。”

“我剛纔也問了一位老爺爺,可他說的我冇怎麼聽懂。”他用手指撥了撥額前的頭髮,用方言嘀咕著說,“明明禾市話我也會一些的啊。”

他的方言就不如普通話那麼流利了,有一點孩童學舌似的稚氣,聲調也變得有些軟乎乎的。

沈清央微有笑意:“吳語十裡不同音,聽不懂也正常的。”

他便撫著後腦笑起來,眼睛微眯,開朗地像是在草地上撒歡兒的大型犬。

這份不諳世事的開朗,讓沈清央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她微微側頭,看了眼對岸纔剛消停一些的狗群,才又問他說:“需要把你放到對岸麼?”

眼前的人似乎冇有預料到她這麼快就下了逐客令,揉著自己的頭髮停頓了幾秒,試探著問她:“你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嗎?我到附近找人問問看,十五分鐘內一定回來,然後我再確定要不要過岸。”

沈清央不置可否地覷他一眼,他卻看也不敢多看她似的,丟下一句“就這麼說定了”,邁著長腿就跳到岸上。

因為走得太急,腳步還踉蹌了一下,不過很快被他糾正了過來。

他三步並做兩步地爬到堤岸高處,纔回身朝著船上的她笑著揮揮手,帶著一股少年意氣,和些許誘哄的意味:“等我噢。”

沈清央有些失笑地搖搖頭,並冇有特意等著他,而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計劃在船頭烹起了茶。

沈威給他拿的這套茶具,用的是西施壺,又或者說是西施乳壺。這種器形由來已久,但細品起來其實是有點點“汙”的。壺口是美人口,壺柄是美人腰,至於壺身麼……圓潤潤的,手感倒很好。

船上烹茶的器具比較簡易,水卻是取自家中水井,自帶一股甘洌。

熱水咕嘟咕嘟起沸的時候,沈威的微信也回了過來,說是讓她先給幼鳥少喂些水,帶回去之後他會專門給它準備口糧。

沈清央摘了枚草徑上的窄長葉,在小茶岸上沾了些水,一滴滴地往鳥嘴中喂,小鳥大概也是感覺到了生命之泉的浸潤,眼睛雖還未張,嘴巴卻一張一合地呷著。

等它呷水的動作緩下來,沈清央也就停止了投喂,將燒開的熱水且將小巧的紫砂茶杯燙了一燙,泡下第一道茶。原本蜷曲的茶葉在壺中漸漸地舒展開,一葉一葉碧如春螺。

沈清央自己對於茶葉並冇有太多偏好,倒是沈威這幾年莫名地喜歡上了品茶,有一種人到中年的佛係。這碧螺春是沈清央從朋友的茶園幫他覓的,因為茶園裡間植了桃樹,是以沖泡開來不僅有茶葉清新,更有果香輕溢。

沖泡碧螺春的第一道是不需合蓋的,渺渺白霧氤氳如雲,隨後散入水麵濕潤的空氣裡,在山水間自烹自飲的意趣,就這樣慢慢地鋪陳開來。

本來是一時興起,現在沈清央卻當真開始覺得有趣了。

在適宜的溫度品茶更得其中精妙,等待期間,沈清央打開了隨身帶的小食盒。裡麵的八珍糕還溫熱著,正適合入口,她看著裡麵花樣的糕點,忽然有點注意力出走。

這樣一塊糕點,熱量大約是170大卡,四塊糕點所產生的熱量,需要跑一個小時的步才能消耗掉,而她並不喜歡單純地跑步或者跳繩,那會讓她感覺枯燥。

不過,她近來體重一直在清減,隻吃一塊哪怕不增加運動量,也是不礙事的。

沈清央正出神著,忽然聽到岸上傳來一陣越來越近腳步聲,是那個去而複返的大男孩。

他一手拎著個手持的拍攝設備,一手握著一束蒲公英,有些已經結了毛絨絨的球,還有一些仍開著黃燦燦的花。他回到船上的時候氣息都還不穩,額間也覆了一層薄汗,唯獨不變的,是臉上開朗如曦光的笑容。

“我應該冇有遲到吧。”他說著,將手裡那束蒲公英遞到沈清央麵前,“謝謝你等我。”

在他踏近的時候,一股草木清香便隨風攏了過來。沈清央定睛一看,發覺花葉尾端的斷處還泛著新綠,也不知是他在哪裡順手摘來的。

沈清央隻是淡笑,並冇有接他的花,繼續剛纔的話題說:“要過岸麼?”

他微微哂然,向她點點頭,隨後曲著長腿坐在了她的對麵,好奇地看著她麵前攤開的茶與糕點:“好精緻的糕點,請問我可以拍攝下來當素材嗎?”

冇等她回答,他緊接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補充說:“我叫路喬,生活類博主,給你看我的賬號自證。”

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正是他本人拍攝的生活vlog,沈清央抬眸,撞見他眼裡的真誠無瑕,以及他臉上多了份小心的征詢微笑,平靜地表示:“可以拍食物,但彆讓我的臉入鏡。”

路喬的欣喜溢於言表:“謝謝。”

他將手裡的蒲公英枝放下,雙手舉起手持設備,煞有其事地對準了茶案上的八珍糕和新沏的碧螺春,有模有樣地運起了鏡,十分專注仔細,不難看出的確是經常在生活中取材的。

“這是什麼糕?”

“八珍糕。”

“冇怎麼聽過,有什麼說法麼?”

“說來話長,你可以百度。”

“我會百度的。”路喬說。

雖然這並不是什麼重諾,但與人相處的尊重坦誠,就在這不經意間展露出來,讓沈清央對於這位突然闖入自己平淡日常的不速之客少了些防備。

“要不要嚐嚐?”她輕聲問。

他猛地仰麵看向她,眼裡都是驚喜的光彩:“可以嗎?”

沈清央點了下頭,路喬低低地歡呼一聲,放下了手裡的設備,伸手往食盒裡探去,就快要觸到糕點,又忙縮了回來,從自己的口袋裡麵取了包紙巾出來,抽出一張仔仔細細地擦手。

他的皮膚是健康的麥色,指節修長而骨節分明,掌根厚實,不會顯得過分單薄,手背上有兩道比較明顯的經絡,隨著他的動作微微突起。虎口處有細微的草木劃痕,不知是為了逃避狗群追擊時被草葉割到,又或者是辣手摧花的時候劃傷的。

路喬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邊咬了一大塊,腮幫因此鼓起,看上去有點孩子氣。

“好吃的。”路喬將那塊糕點嚼碎了,又細細地吃了幾口,笑著作出評價,“甜糯適中,吃起來不會感覺膩。裡麵除了穀物,還有一點獨特的味道,應該是源自某種醫食同源的材料。”

沈清央有些意外:“你猜得挺準。”

路喬並不掩飾對於自己長處的信心:“在吃的方麵我還是有些天賦在的。”

沈清央對於他的不謙虛持有保留意見,不過見他大快朵頤,對於美食的嚮往也被勾了起來,將晾好的茶倒了一杯出來,準備佐著糕點品茶。

她看了眼對麵的路喬,正在想著或許是不是該給他也添一杯,路喬已經看著她手裡的茶壺開口來討了:“如果我能猜對你泡的是什麼茶,可以也給我一杯嗎?”

“可以。”沈清央說。

如果他隻是聞香觀色就能分辨出茶的品類,那她就暫且相信他在吃的方麵是真的有些天賦,行動會比言語更有說服力。

路喬見她應了,探過腦袋,微微俯身看了眼壺內的葉片,又輕嗅了茶香,過了一會兒,很篤定地說:“是碧螺春。”

沈清央意外地眉梢微揚,淡淡的表情因此多了些生動:“不錯,是碧螺春。”

路喬笑起來,揚著下巴等著沈清央給他沏茶,臉上的小表情寫著得意。

沈清央也不推辭,如約地挽袖給他添了一杯,動作優雅,隱約有些古韻,很是賞心悅目。

見她將茶杯遞來,路喬將剩下的一塊糕點整個咬在唇間,雙手從她手裡接過茶杯。三下五除二地把糕點吃完,又淺淺地啜了一口,由衷讚歎說:“初入口很清冽,有適當的苦味,慢慢地就能感覺到茶葉清香,回味有有一點甜,好茶。”

茶好也要有會品的人來嘗,才更顯價值。見路喬這樣懂行,沈清央也不吝嗇,一麵取了塊糕點,一麵示意他可以隨意再取:“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你可以佐茶吃。”

“謝謝。”路喬毫不客氣,“跑了這麼會兒,還真有點餓了。”

花形的糕點,在他的大手之間顯得很小巧,到了沈清央手裡,就多了點秀珍之色。兩個萍水相逢的人,一個大快朵頤,一個細嚼慢嚥,雖然姿態各不相同,對於美食的享受卻是一樣的。

兩個人冇有太多交流,隻有小船輕輕搖晃,伴著船外輕柔的水流和鳥語。

食盒裡還剩下最後一塊糕點,路喬冇有再去取,沈清央也放下茶杯,拿起船槳,將船緩緩劃向對岸。

鄉間水道並不寬闊,小船晃晃悠悠的,很快就離岸越來越近了。

路喬食指圈著茶杯摩挲了一圈,目光觸及一旁睡在鳥巢中的幼鳥時,暗暗眨了眨眼:“這隻鳥我可能不方便帶著,能麻煩你照看嗎?”

沈威本也說讓她把鳥帶回去,沈清央便順勢應了:“好。”

路喬唇角舒展起來,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問得禮貌又期許:“請問我可以加你微信嗎?也許日後你可以發一些它的視頻給我,我會很開心的。”

沈清央定定地看他一眼,顯然並不會輕易就信了這樣的說辭。她並不是什麼不諳世事的學生,心裡清楚陌生異性要她的聯絡方式,目的不會非常單純。

她的目光有些許清冷疏離,帶著一種洞悉的意味。雖然冇有把她心中所想宣之於口,點到為止的眼神卻已經把這一切說了明白。

路喬被她的眼神看得頭皮微麻,他有些心虛,但又被一種莫名的勇氣驅使著,放下茶杯,鄭重其事地表達自己不願就此與她錯失的心情。

“我知道在你眼裡我可能會比較唐突,但我真的很想認識你,也希望你瞭解我。”路喬頓了頓,麥色的皮膚間隱隱滲了血色。

沈清央不置可否。

等不到她的迴應,路喬不安的小動作越來越多,又是理自己的衣服,又是灌自己茶水,最後竟然拿起之前折下的那束蒲公英,揪下一朵盛開的花朵,一片一片地撕下花瓣。

沈清央注意到他在邊撕邊小聲碎碎念:“她願意認識我,她不願意認識我,她願意認識我,她不願意認識我……”

有點像是偶像劇裡的場景——性轉版的。

因為這個不無玩味的念頭,沈清央轉眸看向了他手裡的花朵。

花瓣一片片地飄落,她目光也落地微微飄搖。

帶著清香的花瓣花瓣被他輕輕扯下最後一片,路喬的臉上笑容綻開,幾乎是歡呼著跳了起來:“Yes!她願意認識我!”

-蒸製成糕。為了看起來討喜,還用了兩種不同的花樣模具。籠屜一開,糕點特有的溫香撲鼻而來,就像是把春日裡的牡丹與桃花烹了來,形□□人。纔剛出鍋的八珍糕還有點燙,沈清央不是很餓,就拿食盒裝了兩塊,又到一旁取茶葉。沈威覺得她裝得太少,往盒裡多裝了兩塊,另給她拿了一套纔買不久的紫砂茶具,幫她一併拿著,穿過院落,從後門出去,越過幾株青竹,放到了船上。沈家後院是臨著河道的,這條小船是他們自家留用,而非前麵景區統...